他是个乐活写碑人,91岁时给自己写挽联总结一生:
非君子 绝非小人
世佃农 喜结墨缘
这地方,方圆十里的桥碑、墓碑、功德碑,大多出自他手。别人写碑文先写纸上,再印在石上凿碑,他久练成巧,手臂抚空,直接书写在天子石上。内行都知道,这个难度大,要彻底改变原来的书写习惯和执笔方式,书写时重心转移到右脚,上半身探向右侧,两眼的视觉垂直线相应移向右侧落笔对象的中心,调整呼吸气韵贯通。
地方上立碑,对字有点要求的人家,都请他出手。他临赵孟頫的帖,数十年下来有些功底。人家请他写碑,他直言不讳道:“字写得规矩,一方面是你对祖宗的尊敬,也是对书法的尊重,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生财之道,君子爱财取之有道。”
他最引以为豪的是,写字有一回写到六千六百元。
芳桥镇扶风桥徐塘田村,清代出过进士徐喈凤,官至云南永昌府推官,徐喈凤是阳羡词派的代表人物。他弟弟徐翙凤在当地也是个神人,他给自己写碑文:“馌亭老农,非圣非仙。能耕能读,半儒半禅。甘贫甘隐,亦愚亦贤。斗酒之后,高吟数篇。时歌时泣,似狂似癫。可生可死,自嘲自怜。满怀浩气,镌石以传。愿尔子孙,记我之言。高曾遗训,永矢勿谖。昼耕陇亩,夕亲砚田。保兹世业,奕奕绵绵。”
这块自撰四方碑三百年后的今天,仍然立在村旁小河边。
可见徐塘田是一个古风尚存的村庄。徐氏宗祠重建时,族人对碑文之类的书写很讲究,他们请华孟根老先生写神主牌。
要在很窄的木牌上书写两行字,颇见功夫。老先生写好一块,跟祠堂掌事的人说:你满意的话,就这样,十块钱一个。结果660个神主牌全都由他写。
乡人说,这是聪明透顶的人,也是一个狠人。
早年他读无锡师范,毕业后在洋溪中学当老师,教几何课。“文革”中受冲击,他在食堂烧饭兼管老虎灶泡水,后来他退职归家种田。
他家住西街口,靠近周铁中学,他在家里挖了一只茅坑,自己用之外,敞开门户,欢迎别人来。路过的人想解手,必上他家蹲茅坑。过去年代没有化肥,大粪是宝,乡下人垩田到街镇上来挑粪,得付钱。镇上七所公厕归清管所负责,粪钱全镇人共享,大人小孩都有,每个月各家到清管所去领取。而华孟根的茅坑是私有,靠这只茅坑,卖粪,他补贴家用。家中情况好转后,他将陋房扩建为瓦房。后来,他到周铁中学看门,敲钟。放学后他空闲时练书法,这年他56岁。
区里的教育视导员有次路过瞧见了说:“你老头子练什么书法?”
他听出了对方的不屑,怼过去:“法律规定,老头子不能练习书法吗!”
大约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,他凭一手好字,写碑凿碑,三十多年下来成了独门生意,现在他管写,儿子帮凿。
这是一个有能量、有能耐的人。活到91岁,手不抖,写大字不在话下,2公分见方的小字,仍有笔力写。
2023年的秋天,他坐在家门口,中气十足地跟我聊天,他讲:丫头,“大”字下面要有个“十”,一个人要有点本事,有一技之长,才会立足社会。
我年过花甲,已是做奶奶的人了,只有父母亲才这样叫我,父母去世后,就无人这样叫我。九旬乡人叫我“丫头”,竟让我心头一热。(乐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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